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玻璃与余响 • 药方
最后更新: 2025年12月24日 上午12:00    总字数: 1910

黄毛那边的压力像悬在头顶的钝刀,迟迟未落,反而更折磨神经。林晚在周坤给的“活路”和自己的底线之间走钢丝,心力交瘁。奶奶的新药效果有起伏,好的时候能说几句话,坏的时候连水都咽不下。钱,像指缝里的沙,怎么攥都飞速流逝。

一个周三下午,陆星宇逃掉了最后一节自习课。他说不清为什么,骑着车,又漫无目的地晃到了那片旧街区边缘。这次,他没有深入巷子,而是在外围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平价药店门口停了下来。他想买些碘伏和创可贴——上次修车时手上留下了些细小的划痕。

就在他推门进去时,门从里面被猛地推开,一个人匆匆出来,差点和他撞个满怀。

是林晚。

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印着药店logo的白色小塑料袋,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,甚至有些发青,眼眶下有浓重的阴影,嘴唇死死抿着。看到陆星宇的瞬间,她瞳孔骤然收缩,第一个反应竟是立刻将那个小塑料袋死死攥紧,藏向身后,仿佛那是见不得光的赃物,动作快得有些欲盖弥彰。

陆星宇愣在原地,那句“抱歉”卡在喉咙里。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疲惫到极致的气息。她的眼神里除了惯有的警惕,还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慌乱。

“你……”他下意识开口。

林晚却像受惊的鹿,猛地低下头,绕开他,快步冲下药店门口的台阶,几乎是跑着拐进了旁边的巷子,转眼消失。

陆星宇站在药店门口,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心里疑窦丛生。她刚才藏的是什么?为什么那么惊慌?难道又是……

他摇摇头,甩开那个阴暗的猜测,走进了药店。店里弥漫着药材和西药混合的气味。他拿了碘伏和创可贴去收银台。收银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,正一边整理票据一边叹气。

“刚才那姑娘,真不容易啊。”

阿姨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看出了陆星宇和刚才仓皇离开的女孩之间微妙的关联。

陆星宇心里一动,状似随意地问:“您认识她?”

“常来给家里老人拿药,怎么不认识。”阿姨接过钱,一边找零一边摇头,“她奶奶那个病啊……晚期了,疼起来要命。用的都是最好的止痛药,还有那种靶向的,贵得吓人。医保报不了多少,全得自己扛。你看看她那个脸色,风吹就倒似的,这钱……不知道是怎么凑的。”

阿姨把零钱和装好药的袋子递给他,又补了一句:“刚才那是又拿了一盒新开的强效药,一盒就小一千。啧啧,这日子……”

陆星宇接过袋子,手指有些发僵。晚期。最好的止痛药。靶向药。一盒小一千。不知道怎么凑的钱。

这些词句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,精准地投入他心湖,激起惊涛骇浪。之前从“癞子张”那里听来的模糊信息“快不行的老太婆”、“活不下去”此刻被无比具体、无比残酷的细节填满了。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药费,瞬间解释了所有:她为什么需要钱,为什么会为周坤做事,为什么会铤而走险,又为什么会因为黄毛用药费威胁而就范。

这不是“可能有苦衷”,这是确切的、正在发生的绝境。

他走出药店,下午的阳光很好,他却觉得浑身发冷。他想起刚才林晚苍白的脸,藏起药袋时那一瞬间的慌乱和羞耻。她或许不只是怕他看见药,更是怕他窥见这药背后代表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重和不堪。

他之前的“帮助”,那些空洞的“资料”和微不足道的“现金”,在此刻具象化的苦难面前,显得如此轻飘、如此可笑。他甚至连一盒她奶奶急需的药都买不起。

他没有再去追她,也没有去她可能消失的巷子。他只是推着车,慢慢地沿着街道走。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天来关于她的一切:巷子里的交易、被勒索时的僵硬、踹向自行车时的绝望、便利店前冰冷的陈述……以及刚才,药店门口,她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仓皇。

所有碎片,终于被“晚期癌症的奶奶和天价药费”这条残酷的线串了起来,拼凑出一幅清晰得让人心痛的全景图。愤怒(对周坤、黄毛)和无力感(对自己)同时席卷了他,但比这些更强烈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再也无法回避的认知。

他不能再停留在“看见”和“同情”的层面了。那个女孩和她的奶奶,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真实地、一分一秒地滑向深渊。而他那份被拒绝的“好意”,与其说是帮助,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隔岸观火。

他在一个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下,看着车来车往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拿出手机,屏幕上是各种游戏和社交软件的图标。他看了很久,然后关掉屏幕,将额头抵在微凉的手机背面。
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责任感、无力感和某种坚定冲动的情绪,在他十八年顺遂的人生里,破土而出。他知道自己依旧渺小,可能依旧会搞砸,但他不能再转过身,假装那条深渊不存在了。

他得做点什么。哪怕只是,再靠近一点点,去真正理解那“续命”的价格和方式,而不是停留在自己世界的想象里。